到底是要坦白交代了吗？

他在心里嗤笑。

果然,这一天还是会来的。

谈青柠握紧了手里的橘子,手心生出点点冷汗。她下巴微抬,等着白津寒的回答。

两人就这么对视了片刻。

白津寒的手臂僵直，手掌握紧又松开，眼神逐渐从纠结变得平静。

他转身,微微侧头留下一句话：“跟我来。”

青柠顿了顿,抬脚跟了上去。

留在原地的两个阿姨对看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和焦虑。

“你说你,说这个干吗？”蒋阿姨忍不住责备。

原本情况都在逐渐好转了，现在闹这一出，也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效果。

安阿姨急得要哭了：“我哪知道他们两个下来了啊？这下怎么办啊？”

白家的薪水给得很高,这也是她虽然害怕也愿意来这里照顾白津寒的原因。如果白先生知道了自己乱嚼舌根，这工作估计也保不住了。

蒋阿姨唉声叹气：“只能寄希望于小姑娘了。少爷都因为她去上课了。如果她能劝动……唉！”

她重重叹了口气,没有说下去。

不知道少爷会怎么说,如果照实说了,哪个正常的小姑娘还愿意靠近呢？

*

楼上，谈青柠的房间。

两人面对面而站。

深秋的下午，天空阴沉沉的，冷风萧肃。

C市明后两天将迎来台风暴雨天气，今天已经隐隐有了风雨欲来的架势。

桌上的课本书页被风吹得“哗啦”作响，青柠动了动，想把窗户关上。

“你知道我妈吗？”少年的声音成功让谈青柠停下了动作。

她看向白津寒，仔细回忆：“知道啊，阿姨在明仁的疗养院。”

关于白津寒的妈妈陈娆，青柠了解的不多。只知道是因为白津寒绑架的事情受了刺激，精神不太好，后来被送去了明仁的疗养院慢慢调养。

白津寒的嘴角抽了抽，声音平缓地陈述一个事实：“在送去疗养院前，她自杀过一次。”

青柠的呼吸猛地一窒，脊背发凉。

白津寒淡漠地叙述了事实。

在那件事发生后，陈娆的精神就时好时坏，患上了严重的情感性精神障碍。

丈夫白舒杨忙于工作，出差更是家常便饭。时间长了，丈夫对陈娆来说渐渐变得陌生。

躁狂发作的时候，她将家里的东西疯狂砸了一地，还对自己的丈夫动了手，将白舒杨的手臂划出一道伤疤，血流不止。

事后清醒过来，出身名门的陈娆接受不了自己现在的样子，于家中自杀。

幸好家里的佣人发现，将人及时送进了医院。

白舒杨心悸不已，也是因此才做出了送妻子去疗养院接受住院治疗的决定。

青柠听完，嘴唇微张着半晌回不过神来。

“可，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？”青柠的声音很轻，小心翼翼地猜测，“她们害怕你也会这样？”

心理学方面的她不是太懂，但结合阿姨的话，她大体能猜出来。

“大概吧。”白津寒盯着她，眸光深深。

“可是这也没什么啊。”谈青柠莫名地松了口气，在脑子里搜刮曾听父母讲过的话，“现代社会，十个有八个都有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。”

“你不怕吗？”

青柠摇摇头：“不怕啊。”

白津寒轻嗤一声，声音冰冷如霜雪：“那如果加上我是反社会人格呢？”

“——不可能！”谈青柠瞪大了眼睛，高声反驳。

白津寒眼睫一颤，向前几步靠近青柠。

“为什么不可能？”

谈青柠身体僵硬，微微摇头，细长脖颈被窗外的风吹得微凉。

她不知道为什么，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。

“我觉得你不是啊。”她小声说。

白津寒低头，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盯着谈青柠。

青柠强撑着和他对视，直到眼睫承受不住地轻颤了下。

“你在怕。”白津寒语气平淡地说。

他站直了身体，语气里有淡淡的自嘲：“你不用哄我，我习惯了。”

他转身，大步走出了房间。

“砰”一声，房门被关上了。

没一会儿，一声更响的关门声在对面响起。

青柠肩膀被震得一抖，浑身冰凉。

看着已经被关上的房门，她的脑子乱糟糟的，各种思绪缠在一起，纠缠成一个网将她困在里面。

她摇了摇头。

不对，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对。

*

白津寒将自己关在房间，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再出来过。

他双手交叉搁在脑后，静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作。

当年那件事发生后，虽然他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，家里人还是害怕他会得心理应激障碍，带着他去看了心理医生。

那位中年女医生看上去和蔼，问得问题却并不温和。

他虽然年纪小，也本能地对此感到了反感。

他强忍着不耐和不适做完了心理诊断，以为就此万事大吉。可他万万没想到，那只是个开始。

他被那个中年女医生诊断为有轻微的“社会反社会人格障碍”倾向，从此堕入了无边的痛苦和折磨中。

这件事只有白家人知道，并没有告诉其他人。

平时，他们对他的态度可谓是小心翼翼、如履薄冰，仿佛他是个易碎的玻璃。

在此之前，他一直是个骄傲且自负的人，这种对“恐怖分子”的特殊对待让他觉得难堪且难以忍受。

回到家是小心谨慎的对待，在学校还要面对各种流言蜚语。

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理逐渐产生了问题，严重的时候，他甚至想过自杀。

他知道自己得了抑郁症，但是他不愿去医院看病也不想吃药治疗。

这中间，爸爸白舒杨曾试图让他再去检查一次，他言辞激烈地拒绝了。

这几年，他越发地沉默，从来也没有和谁表达过内心。

对于他来说，生活是一件无聊且无趣的事。

抑郁症发作的时候，他更要忍受精神上的痛苦折磨。

前段时间，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，静静等待一个了结。

他也没有想到，自己会遇到一个谈青柠。

谈青柠是他灰白生活中唯一的颜色。

他第一次体会到，除了痛苦和平静以外的情绪。

喜欢是一件很奇妙的事。

他会因为谈青柠的一个动作心里泛酸，也会因为她简单的一句话就由酸转甜。

他会高兴，会紧张，会嫉妒，会生气。

脸颊会红，心跳会快，手心会出汗，嘴角会上扬。

他对此新奇新鲜又欣喜。

他甚至开始查一些心理学的资料，试图了解更多原本非常排斥的事物。

可是没用了，谈青柠她知道了。

唉，怎么会觉得自己可以拥有正常人的生活和感情呢？

白津寒自嘲地想。

谈青柠可能是上天借给他的，现在他要还回去了。

刚刚在谈青柠的房间，那句潇洒的“分手”就在嘴边，可他终究还是没忍心说出口。

他悲哀地发现，自己竟然舍不得。

他等着谈青柠开口，不管是亲口说还是微信说，都可以。

白津寒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。

从天色阴阴到日暮西山，再到夜幕降临，星月交辉。

台风前夜，秋风呼啸，花园树草摇晃，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。

白津寒听着窗外的风声树声，莫名想到了周一那天，他凑到谈青柠的耳边，正好听到她轻声诵读“桂影斑驳，风移影动”。

她白软细嫩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，一双眼睛常年带笑。哄人的时候，声音是刻意放轻的柔。

不过是几天前发生的事，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。

桌上的手机响过几声又恢复了安静，白津寒没有理会。

这个时候，不是爸爸就是谈青柠的信息。

——他都不想看。

过了一会儿，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。

白津寒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，没有出声。

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。

自己最难以启齿的被完完全全展露在谈青柠面前，他对这个自己都不堪，更不要说谈青柠了。

果然，敲门声停了。

白津寒肩膀微动，吐了口气。

下一秒，一声轻微的推门声响起。

他听到身后的少女轻声问：“我发你的微信看了吗？”

白津寒没有动作，声音僵硬：“没有。”

“没有啊。”谈青柠走上前来，思忖着措辞：“你要不要看一下——”

“不要！”白津寒倏地站起身来，转身面对谈青柠，语气急躁不堪：“不就是要分手吗？我同意了，你可以走了。”

谈青柠脚步一顿，抬头怔怔看着他。

白津寒见她愣怔，心情越发躁郁，忍着心里的难受，厉声道：“反正也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！正好合你的意！”

谈青柠不知道他是怎么误会成这样的，连忙解释：“我没有要分手啊。”

白津寒的表情顿时一愣，闭上嘴巴，目光沉沉地看着她。

青柠被他看得羞臊，干脆别开眼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。

“你之前看的医生肯定有问题。我查过了，人格障碍的判定条件之一是要求满18岁。你那么小，性格都没有成形，他怎么能下那个诊断呢？”

青柠低头划开手机屏幕，打开微信递到白津寒眼前。

“我还咨询了心理科的叔叔，他说即使是几年前，这个诊断肯定也是不合理的。而且，他也说了，你的情况根本就不是人格障碍——”

谈青柠抬头，见白津寒眼神暗沉，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情绪。

她心里一沉，慌忙解释：“你是不是怕我暴露你的信息？你放心，我没有和他说是你，就说是我的一个同学。”

白津寒喉头滚动，手臂肌肉僵直，脉搏跳动剧烈。

“你那时候看的医生是不是有——唔！”

他再也按捺不住，将还在困惑中的少女单手搂进了怀里。

谈青柠的脸重重碰到了他的胸口，贴着微凉的外套，喉咙发出闷闷的一声“唔”。

下意识要离开的动作被人用力按了回去，肩膀处的重量倏地增加，腰和背被一双手臂禁锢住，紧得她发痛。

白津寒俯身，下巴压在谈青柠细弱的肩膀，两只抱着她的手臂收紧再收紧，恨不能将她嵌进身体。

大概在听到谈青柠说“不分手”的时候，他一直绷紧的弦就断了。

血液从心脏沿着四肢百骸四处乱窜，热得近乎沸腾。

“不分手？”他声沙哑地问。

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影在谈青柠眼前摇晃，她垂下眼，伸手在白津寒的背后轻拍了几下。

“嗯，不分。”

第31章

谈青柠也不知道两人抱了多久。

白津寒的手臂很用力,她的腰甚至有些痛。

她静静看着窗外树木被狂风刮得摇晃,忍着痛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。

从白津寒的动作间，她似乎能感知到他从激烈到平缓的情绪。

刚刚在房间,她一边咨询一边心跳,越发不敢想象几年前的白津寒经历了什么。

被绑架,被误诊，被校园冷暴力……

难怪他会抑郁,会抗拒治疗。

谈青柠的心口有点发酸，轻声开口：“我说的你听到没有啊？我把资料和聊天记录都发给你了，你有空看一下。”

腰间的力道蓦地一松，她听到白津寒问：“你一直在查这个？”

“嗯,对啊。”

白津寒松开手,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，目光幽幽如深潭。

半晌，他的脸颊肌肉微动,低声道：“没有确诊，她只是说有这个倾向。”

他也知道,未成年人不能确诊。但是“倾向”这个词就像一个定时炸弹悬在头上,仿佛只要他一满18就可以确认了。

“倾向也没有！”谈青柠立刻打断他,嘴角不高兴地抿了起来。

不知道为什么,她现在对那个医生很是不满。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的医生呢？对一个刚受到巨大伤害的小孩子扣这种帽子,简直恶意满满。

她不懂心理学也不了解当时的状况,只是本能地从一个医生家属的角度觉得很不合理。

医生是治病救人的神圣职业,心理创伤甚至比身体伤害还要难解。

越是德高望重的医生,说话诊断就越要谨慎。

她从小见到爷爷是怎样为病人殚精竭虑，是怎样用话术安慰那些得了难治之症的患者。她实在不能理解白津寒心理医生的做法。

在咨询了心理科的医生叔叔后，谈青柠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看法。

“你不害怕？”白津寒眼神专注，神情已经比谈青柠刚进屋时柔和了不少。

青柠摇头：“我说了你没有啊。我都把你情况告诉医生了，他也觉得没有。你不信的话，我们下次去医院看看，肯定没有的。”

白津寒沉默着，没有搭话。

青柠有些着急地拽了下他的衣角。

“没有。”她抬头，乌黑清润的眼睛盯着他，语气很坚定地寻求他的认同。

白津寒眼角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，低低“嗯”了一声。

“倾向也没有。”谈青柠倔强地强调。

她下巴上抬，唇角紧张地抿着，乌溜溜的眼珠忐忑地转了下，又紧盯住少年的眼睛。

白津寒没有动作，身体和大脑一时间都有些僵硬。

一股热流涌上心头，如泉水汩汩，将那片地方沁得温软。

望着还在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谈青柠，他抬手，捏住了她腮边的软肉。

少女原本紧绷的唇角顿时被挤得上翘，红润的唇被迫张开了一个小口。

白津寒盯着她如鲜花绽开的唇，心口一跳，喉头发紧。

“你干吗啊？”谈青柠皱眉，发出含含糊糊的问句。

白津寒蓦地清醒，松开了她的脸。

他刚刚，居然有一瞬间的冲动想亲……

“好，没有。”他嘴角微微上扬，快速转移了话题。

果然，谈青柠揉了揉腮帮，没有再纠结捏脸，想起了另一件事。

“你吃饭了吗？”

白津寒摇摇头。

“那我们下去吃饭吧，我也没吃呢。”谈青柠低头看了眼手表，已经快8点了。

“好。”

*

见两人下来吃饭了，蒋阿姨欣慰不已，将一直温着的饭菜端了出来。

两个年轻人吃饭的时候，蒋阿姨去了客厅整理。

忐忑不安的安阿姨拉住蒋阿姨，紧张地低声询问：“现在是什么情况？你看少爷的脸色怎么样？”

作为“罪魁祸首”，她目前是不敢出现在少爷面前，深怕他一个不爽将自己解雇。

说话间，餐厅那边隐约有女孩子娇俏的声音传来。

“差点忘了，我的数学卷子还在你那呢。”

接着是少爷的声音：“吃好饭教你。”

女生于是高兴地笑了几声，兴致勃勃地说起其他譬如“台风要来学校说不定会放假”之类的话题。

两人凝神细听了一会儿，皆是松了口气。

安阿姨压下心头的余悸，不可思议：“这小姑娘真厉害，少爷这么快就好了。”

蒋阿姨使了个眼色：“你可别再瞎说话了，谁也不知道少爷是怎么和小姑娘说的。”

意思是，谈青柠未必知道白津寒的情况。

安阿姨点了点头，小声应了。

*

周一上午，C市果然刮起了一阵阵的大风。街边的落叶残花被风卷起，转着圈乱飞。

汪森将两人送到学校，抱歉地说自己白天有事，午晚餐由蒋阿姨来送，自己等晚上再来接他们。

到了中午，风势不减，天色开始发暗，空中飘飘落落地下起了小雨。

教室里，吃好饭的同学们无心学习，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，面带喜色地讨论晚上会不会提前放学。

这大概就是学生和大人一样的地方。

在平淡枯燥的学习生活中，快乐来得十分单纯。

偶尔的“不上晚自习”都值得高兴一个下午，就连恶劣的天气都能当作是上天给的小小惊喜。

谈青柠也不例外，转过头和季岚她们聊天。

“我听3班的人说不用上晚自习了。”季岚分享午饭时刚拿到了情报。

“不是吧？”季岚同桌反对，“12班班主任说要上。”

季岚“嗐”一声，“12班班主任是我高一班主任，我还不了解吗？他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宣布的，就怕学生分心。”

说话间，教室后面突然传来“哇”的声音，大家齐刷刷向窗外看去。几个男生跑出教室，头发被风吹得乱飞。

刚刚还只是有些阴沉的天色突然之间风云变色，厚重的云层低沉，将日光完全遮住。

天色昏沉如傍晚，风声呼啸，不时有塑料袋落叶等物体在空中飘过。

“好像要下大雨了。”谈青柠看着外面的天色，喃喃自语。

季岚突然惊叫一声：“我去我没带伞！”

谈青柠转过头来，对她嫌弃不已：“天气预报早就说了有大到暴雨，这你也能忘？”

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，天空一道闪电劈过，大雨倾盆而下。

季岚叹了口气，看向同桌求助。

同桌耸了耸肩，表示爱莫能助。

季岚只好摇了摇谈青柠的手臂：“把你的给我吧，你和白津寒顺路，打一把就行了。”

青柠刚要同意，猛地想起汪森白天都有事，可能没人来接他们。

“可是如果不上晚自习的话，我们得走路回家了。”

风大雨大的，两个人走回家还是打两把伞比较好。

“有什么关系？”季岚奸笑，“反正——”

话没说完，季岚的桌上已经多了一把伞。

橙黄色的小花伞，伞叶折得齐整，干净如新。

青柠一愣，抬眸看向白津寒。

这是她放在抽屉里的伞！

“给她。”白津寒语气很淡。

季岚趁着青柠不注意，一把将伞抢过来，连声道谢。

青柠轻哼了一声，转过头去，趴在桌子上休息。

交加的风雨声中，她突然听到白津寒在她耳边低声讲话，似乎是在解释：“我的伞大，淋不到你。”

青柠一怔，闷闷地“哦”了一声。

白津寒哪里懂女孩子的心思。

她才不是怕自己淋雨呢。伞再大，两个人的距离肯定也会很近。

想到要和他胳膊碰胳膊一路走回去，青柠的脸就开始止不住发热。

啊啊啊啊啊！

雨啊雨啊，你还是快点停吧。

青柠眨了眨眼，看着外面雨打风吹树叶摇晃的景象暗暗许愿。

*

也许是听到了她的许愿，下午的雨势渐渐小了起来，但是风依旧很大。

下午的自习课，班主任老罗宣布晚自习取消，下课就可以放学了。

得到消息，教室里瞬时响起了喜悦的欢呼声。

老罗神情严肃地叮嘱：“今天风很大，走读的同学回家要注意安全。特别要注意街边的广告牌，明天上课时间不变。”

老罗宣布完消息就离开了教室。

剩下的自习课，大部分人都有些心不在焉，暗暗期待着不久后的放学。

下课铃一打，早就收拾好书包的男生们瞬间冲出教室，走廊一下变得喧嚣。

外面下着淅沥沥的小雨，青柠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。

白津寒早早收拾好，坐在位置上等她。

见教室的同学走得差不多了，青柠终于好了，背上书包示意回家：“走吧。”

两人并排下楼走到楼梯口，狂风瞬时灌了过来，密密细雨也被风带到两人的校服，洇出深色点点。

白津寒“砰”一下打开黑伞，举到谈青柠的头顶。

“走。”

青柠低低应了一声，手指捏着书包背带和他一起走出了教学楼。

这个时间，住校生大都在食堂吃饭，走读生也走得差不多了。

天色昏沉，风狂雨疏。

铺满落叶的校园行道，学生寥寥。

白津寒说得没错，他的伞确实很大。

乌黑的伞面将青柠完全笼在里面，银色的伞柄竖在她的左前方，被一支骨节分明的手握住。

白津寒的手指修长，皮肤白皙，握伞的时候，手背一条一条的肌腱凸起，青色的脉络明显。

谈青柠盯着他好看的手看了一会儿，才发现他将伞倾向了自己这里。

她连忙伸手，将伞柄往中间推了推。

白津寒皱眉，不动声色地将伞又斜了过来。

青柠抬眸，正好对上他低垂的眼，连忙转过头，心口重重一跳。

混合了雨水的空气很清新，但旁边少年身上的气味却好像更加好闻。

如雨后乔木的味道，不断入侵着青柠的呼吸。

一向话多的少女像是卡了壳，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。

靠近白津寒的那半侧身体僵硬，手臂直直垂下，不敢乱动。

雨水偶尔被风刮进伞下，溅到她的皮肤，带来微凉的温度，可青柠脸上的热度却怎么也下不去。

小区离清中并不远，眼看着别墅就在眼前，谈青柠蓦地松了口气。

就快要到花园门口时，白津寒突然出声：“我们在一起的那天，也是下雨天。”

青柠一怔，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
抬起头，少年流畅优美的下颌骨线条尽收眼底。

白津寒一手拉住她，停下脚步变成面对面的姿势。

他看着青柠，声音低低：“所以这个下雨天要做什么？”

细细密密的雨砸在乌黑的伞面，发出碰撞的乐章。白津寒黑色额发被打湿了几束，左侧肩膀处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洇开了一团。

沉昏细雨中，少年的五官更显俊秀，棱角分明。

被美色所误，青柠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。

上次在一起，这次干什么？

她神色懵懂，下意识地回答：“分手？”

“谈青柠！”

白津寒厉声叫她，眉头打成了结，眼神凌厉，胸口重重起伏，握住伞柄的手指用力到泛白。

青柠缩了下肩膀，讨好地笑笑：“我乱说的。”

白津寒的神色逐渐由生气转为平静，嘴角慢慢抿起，眼神暗沉不清。

他低下头，慢慢靠近怔忪在原地的少女……

眼看少年的唇就要碰到自己，青柠猛地清醒过来。

她捂着嘴巴“啊”地叫了一声，顾不得伞外的细雨，红着脸跑进了别墅。

第32章

距离“下雨天该接吻”事件已经过去几天了,谈青柠对此还是有些惴惴不安。

每每想到那天白津寒凑近时的鼻梁、嘴唇、垂下的睫毛,她就羞赧欲死，脚趾恨不能在地上抓出一个布达拉宫。

好在后面几天都没有下雨了，谈青柠对于天公的作美十分庆幸并感谢。不然她真的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再应付一次。

白津寒也一直没再提那天的事,可谈青柠还是渐渐感觉到了他的一些变化。

——他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更加亲昵了。

这些亲昵直观反映在了一些亲密的小动作上。

比如,她趴在桌上睡醒，他会顺手理顺她睡乱的碎发；走在路上，他喜欢捏她的后颈肉将人提溜得近一点；坐上车,牵手相扣更是每天日常……

在外面的白津寒还会克制一点,两人单独在家里的时候，亲昵的小动作就更多了。

谈青柠写作业的时候,白津寒就坐在旁边，一手翻看自己的书，另一只手拉着她的左手捏她的软肉。

遇到不会的题目,青柠会将题目推到少年面前，眼巴巴地请教。白津寒会捏捏她的脸，倾身过来,下巴顺势压在她的肩膀。

两人坐得很近，讲题时呼吸交错，气息交融。

在家里阿姨看不到的地方,他们其实很亲密。

对于白津寒来说,他现在才算是对谈青柠真正地敞开心扉。

周日的事情本是意外,那是他第一次和别人主动提到家里和自己的情况。

没有人会像谈青柠一样,在知道这一切还本能地愿意相信他,靠近他。

在此之前，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个女生，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谈恋爱，只是本能地喜欢亲近她，碰触她。

每一次的肢体接触，他都心颤并快乐着。

在他眼里，谈青柠的一切都很好看。

乌黑的眼睛，纤长的睫毛，手背和手指关节处四个浅浅的窝，害羞时红透的耳根和白里透粉的脸，甚至是紧张时故作镇定的表情在他眼里都显得可爱万分。

时间在他的喜欢中过得很快。

12月初的时候，气温陡降。天气预报早早提醒大家，C市有望在几天后迎来初雪。

时值月考将至，几个相熟的同学商量着考完试去外面聚个餐，权当放松一下。

季岚提前几天就和谈青柠打好招呼，周日上午考完试在校门口集合。

周五晚上回家的车上，谈青柠和白津寒说起这件事。

“季岚约我后天考完试出去吃饭，我就不和你一起回家了。”

想着白津寒肯定不愿意参加这类集体活动，谈青柠并没有把他放在其中。

白津寒闻言，眉头皱起，牵着谈青柠的手微微用力。

“还有谁？”他低声问。

青柠在脑中回忆，一一细数：“还有宋松，刘诩，陈辰……应该没有了。”

她数了七八个人的名字，有男有女。

她说完，抬眸看向白津寒。

少年的下巴紧绷，昏黄的车灯下看不清神色。

青柠心里一动，小心翼翼地问：“你也想去吗？”

白津寒顿了顿，垂眼淡淡地睨她：“你不想我去？”

“不是啊。”青柠连忙否认，“我怕你不喜欢大家一起吃饭的场合。”

她顿了顿，看着白津寒的神色补充：“如果你也要去的话，那我们一起过去。”

“嗯。”白津寒的脸色这才放松下来，在谈青柠的手上轻捏一把，“一起去。”

*

周日冷空气来袭，谈青柠换上了雾霾蓝的大衣，又戴上深蓝色的围巾，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。

考完试，一行人按照约定，在校门口集合。

刘诩提前订好了餐厅，离学校不远，坐公交大概3站路。

几人分为坐公交和骑车两波，分头前往餐厅。

“我们怎么去？”其他人已经行动了，谈青柠看向白津寒，笑盈盈地问：“要我回去拿车载你吗？”

白津寒唇角抿着，显然对这个方案不怎么满意。

“打车，或者叫汪森来。”

谈青柠“啊”了一声，“要不我们坐公交吧？就三站路，从校门口的站台坐15路或者17路直达。”

前一班15路车刚过，班里的几个人已经坐上车了，眼下校门口就剩他们两人。

她的下半张脸都蒙在围巾里，剩下一双大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白津寒。

“好不好？”她拉了拉少年黑色的衣摆，语气有点小雀跃。

“好。”

对着她的脸，白津寒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。

谈青柠于是开心地笑起来，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。

白津寒的心脏一颤，坐公交就这么开心了吗？

天知道他有多想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眼前。

“来了来了。”白津寒的衣袖一重，被欢快的少女拉上了车。

谈青柠给两人刷了卡，在公交车的后排坐下。

车里开了空凋，青柠将围巾取下，叠好放进书包。

冬天正午，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两人的身上。

青柠的右侧是车窗外不断掠过的树影街景，左侧是坐姿笔挺的白津寒。

她偷偷抬眸看了眼白津寒精致的侧脸线条，又在白津寒和她对视的前一秒慌忙转头，装作看向窗外的样子。

看着窗外的浮光掠影，谈青柠悄悄弯了唇。

是青春电影看多了吗？

就这样和白津寒坐一段公交车，她竟然都会有种开心和满足感。只希望司机师傅开得慢一点再慢一点。

可惜，不过十分钟的时间，两人就到站了。

从后门下来，再往前走几十米就到了刘诩订的餐厅。